第一次打开《邵江海》的剧本,我一口气读了三遍。读完后,思绪万千,心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感到手上的本子沉甸甸的。那一刻,我仿佛对“邵江海”一见钟情,进而难以自拔。
《邵江海》这个剧本很特别。它写得空灵、有诗意,不像有的本子写得那样“满”,那样“实”,那样地“完整”,让你读剧本如“啃”小说一般地累。它给二度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再创造空间,是一个典型的戏曲剧本。青年剧作家曾学文是从事歌仔戏研究的,对邵江海这个人有较深的了解。邵江海是海峡两岸人民共同敬仰的歌仔戏民间艺术家,也是两岸歌仔戏同行共同崇拜的剧种宗师。可以说,因为有了邵江海,歌仔戏才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台湾和大陆均曾有几位作者想写邵江海,但最终都没有写成。似乎是邵宗师特赐予学文灵感,有天晚上学文竟梦见了邵江海,于是他隔天就动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由此,百年歌仔戏的画廊里诞生了本剧种的代表人物角色——邵江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剧作家曾学文从小在闽南长大,对闽南的风土人情、语言交流等都十分熟悉,创作《邵江海》就有了先天的优势。我特别喜欢剧本的文采,大量的闽南俚语、俗语被吸收并加以提炼,化成人物语言,准确地体现出人物身份、情感。整个剧本语言简洁明了,深入浅出,特色鲜明。他没有把邵江海写成“三突出”的“高、大、全”英雄,而是写了一个吹着海风、背着琴弦的社会最底层的活生生的民间艺人。你看那些高低不平的闽南红砖墙,那些铺在海边的石子小路,那些双头翘起的“祖厝”顶尖,还有那小木板搭成的洞房门槛,这些“规定情景”都较好地呈现出邵江海生存的那个特殊年代。
还没来得及去思索剧中的主题,我一下子就被剧作者提供的一段话所吸引:“他可以没饭吃,但他生命里不能没有歌仔戏;他可以任人欺辱,但决不允许别人糟蹋歌仔戏;他以歌佯狂,却给穷困百姓带来欢乐;他形同乞丐,却个性张扬,品格傲然。当日寇铁蹄践踏闽南土地的时候,他挺起瘦弱的身躯,唱出悲歌,唤醒民众……”这就是邵江海。
我国有360多个戏曲剧种,没有任何一个剧种像歌仔戏那样特殊,它根在大陆闽南,形成于台湾。大陆与台湾,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共同哺育了歌仔戏,而歌仔戏正是孕育、生长在日本帝国主义践踏中国土地的灾难时期。歌仔戏既姓“歌”又姓“苦”,这个年轻的剧种在苦难中苦苦挣扎着。邵江海热爱歌仔戏,并为传承歌仔戏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他创造的“杂碎调”(台湾叫“都马调”)风靡台湾岛;他创造的“滚、滚、滚、死日寇,大家起来打日寇。滚、滚、滚、死日寇,万众一心打日寇”在两岸民间成为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经典唱段,被两岸人民广泛传唱!他承受着双重的压力:一是来自于日本侵略者铁蹄对中国土地和文化的践踏;一是来自于家庭、生活环境的压力。妻子极端贤惠,招他入赘,却怕他因唱戏惹祸,新婚之夜苦苦哀求他放弃歌仔戏。七爷既瞧不起戏子,又怕唱戏惹怒日本人,逼邵江海禁演歌仔戏……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生存的邵江海注定是个“人物”。他犹如海边的龙舌兰坚韧不拔;他犹如野山的翠竹誓不低头!作为歌仔戏艺人,他的命运,与国家的生死存亡、民族的悲惨遭遇紧密相连。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戏。
悲惨世界必然出现悲剧事件。戏子春花与少爷在恶劣的环境中出走,春花被日本鬼子糟蹋了,少爷为救初恋情人春花死于日本鬼子枪口下……无奈的县长震怒了,他声嘶力竭地仰天呐喊:“日本鬼子,狗娘养的,我与你们拼了!”麻木的亚枝震醒了,她开口唱出歌仔戏了!邵江海的歌声终于打动了民众,歌仔戏如火焰般地点燃了闽南干枯的草地,唤醒了民众那沉睡已久的民族魂。
导演为《邵江海》锦上添花。展现在舞台上的《邵江海》很传统又很现代,很通俗又很新潮,紧紧围绕人物角色的时空特点,并把握住歌仔戏特有的民间性、草根性,使得整台戏富有闽南地域特色,富有时代审美,又不失剧种韵味。
《邵》剧自2002年创作演出以来,它的许多唱段早已在闽南广大地区广泛流传。值得一提的是,许多歌仔戏戏迷看了该剧后,都特地跑到团里跟演员交朋友,学唱段,并以此为乐。以前有的所谓创作戏,花了大量的资金聘请西洋乐队,“作曲家”大摆架势,又是铜管,又是木管,又是弦乐组,又是爵士鼓。结果剧种的音乐风格全变了。闽南语说“着力(花力气)兼歹听(不好听)”。那种违背戏曲艺术规律的做法,只能是:自己喜欢,专家不喜欢,观众也不接受。当然,正确处理西洋乐器与歌仔戏四大件传统乐器的关系,对烘托戏曲气氛是有好处的,但如果滥用西洋乐器,那是得不偿失的。这样的“改革”,其实是在花代价走弯路。
孙家正部长曾经说过:“什么是传统?传统就是我们的前人不断创新的积累。”看了歌仔戏《邵江海》,使我们更加感到歌仔戏音乐传统曲调的魅力。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出现邵江海和春花戏装打扮的造型,歌仔戏的“老腔老调” 、原汁原味的“七字调”在空中回荡,在耳边萦绕。“越州探返武州门,风吹杨柳心头酸,满怀期望祝家去,换来一病空回返……”(这是传统歌仔戏《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唱段)。当背景音乐响起了这一歌仔戏最具传统魅力唱段的时候,邵江海和春花缓缓地动了起来,边动作边道白,边道白边动作,互相倾诉着即将离别的心声。同时,舞台上那些闽南建筑老照片布景缓缓流动……导演的巧妙手法,一下子把观众带入歌仔戏剧种和人物的特殊生存环境。随着剧情的展开,音乐设计大量应用传统哭调并加以创作,始终以歌仔戏四大件(壳子弦、大广弦、月琴、笛子)为主,大广弦领奏,并有机地融合了部分民族乐器,从而增加了音乐的厚度感,同时也烘托了舞台气氛。它的旋律和唱腔,无论随着人物情感走得多远,都充满着浓浓的歌仔戏韵味。
导演的舞台调度和人物处理十分出彩,既保留了歌仔戏那种民间性很强的朴素表演风格,又吸收了许多艺术品种的成分和元素并融入到角色的塑造中。如第一场新婚之夜的“洗脚”。眼看闹洞房的乡亲们纷纷离开,只留下邵江海和妻子两人,舞台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月光透过院落,蜡光映红洞房,亚枝踮着小脚步,双手端着一盆温水轻轻地放在邵江海面前(这是早期闽南人的风俗)。伴随着幕后女声委婉的歌声,亚枝开始为邵江海 “洗脚”……此时此刻的邵江海已是如饥似渴;此时此刻的亚枝已是如痴如醉。从这一段细腻的表演中,看得出民间舞蹈的肢体语言被导演巧妙地吸收消化融入演员的表演身段中。亚枝,一个充满着腼腆、内向的原汁原味闽南少妇,第一次为自己男人洗脚,让长期漂泊江湖的邵江海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体贴……场面是那样地柔美温馨;那样地含蓄动人;那样地丝丝入扣。
邵江海与妻子“种田”的场面处理达到了惟妙惟肖的境界。导演大胆采用了皮影戏、机器人等综合元素,营造特殊氛围,加强戏剧节奏,在歌仔戏传统表演程式上注入新的血液。
再看邵江海与大广弦对话的一大段独角戏,夸张、飘逸、洒脱的人物动作展示,似乎让人感受到“戏曲现代舞”原创的影子,让人享受到全新的“审美体验”。如此丰富的表现手段和具有舞台视觉冲击力的表现手法,堪称戏曲表演艺术“现代化”的经典创造。类似以上可圈可点的段落还有很多,如“小船走”、“胯下之辱”、“踩弦”、“断弦”等。
《邵江海》于2004年“首届海峡两岸歌仔戏艺术节”开幕式上展演,引起两岸歌仔戏界和观众的极大反响,文化部孙家正部长专程赶赴厦门观看演出。孙部长看完后称赞“这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并高兴地上台与演员们合影留念。他说“歌仔戏是海峡两岸共同培育的剧种,要加强两岸的交流,要把厦门创建成海峡两岸歌仔戏艺术交流基地。”台湾中华民俗艺术基金会董事长、歌仔戏艺术专家曾永义看完戏后激动地对孙部长和两岸媒体记者说:“《邵江海》的演员既年轻又优秀,掌握了歌仔戏剧种特有的韵味,舞台艺术展现达到高水平,它融入了现代表现手法,剧本中的闽南谚语运用自如,极具特色。”
可以这么认为,歌仔戏《邵江海》在丰富和创造戏曲现代戏的新程式上做出了贡献;在戏曲现代戏的改革和创新上探索出了一条新的路子。
戏曲是以演员表演为中心的,剧本再好,导演再高明,也要靠演员为主,整体配合。难能可贵的是,《邵江海》遇到了一批好演员,他们的表演,为整台戏增光添彩。
《邵江海》已成为厦门市歌仔戏剧团一个长演不衰的剧目。自2002年9月25日创作演出以来,即获得“福建省第二十二届戏剧会演”优秀剧目奖殊荣,引起海峡两岸及国内外专家学者的极大关注。几年来又连续不断地修改、加工、提高、演出,并且参加各种大型公益性、商业性演出活动。于2004年4月赴东南亚巡回演出,在华人社会引起轰动。2006年剧团携《邵江海》赴台湾参加“华人歌仔戏创作艺术节”再次轰动台北、宜兰。台北市长马英九来到艺术节现场,为艺术节致辞。
《邵江海》已“入选2006---2007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初选剧目”“全国地方戏优秀剧目展演评比一等奖”“第九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中国戏曲学会奖”等。剧团首次将海峡两岸共同抚育的特殊剧种——歌仔戏介绍给非闽南语系地区的宁波、武汉等地观众受到好评。
歌仔戏《邵江海》的创作演出,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和创新,在音乐创作上保留了歌仔戏的原有韵味。使百年歌仔戏剧种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水平。演出后在海峡两岸及全国各界引起极大的反响。在对台文化交流和沟通两岸同胞情感等方面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我们有理由相信,有这么一个年青而富有朝气的创作群体,加上永不满足、善于追求的创新精神,歌仔戏《邵江海》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2007年5月10日